3)第6节 林中鸟鸣天籁_巨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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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逼近的威胁中弦歌不辍的武汉大学,师生、家属数千人将从这座美丽的山城消失。我也收拾了三年的行李,小小的一个箱子,里面最可爱的一个盒子是张大飞到美国科罗拉多州受训期满回重庆带给我的礼物,蓝色有拉链的小皮盒子,装了小瓶的胭脂、口红和两条绣花手帕。这些东西在战时很少人看过,放在潮湿的床下箱子里,也只是无人时拿出来摸摸看,又放回去,小心地盖好。我的棉被、枕头都已赠人,只留下离家时向母亲要来的深蓝绣花被面,一直带在身边。数年后有一天在温州街台大单身宿舍,在太阳下打开小箱子收拾自己所有的“财产”,华丽的缎面和绣花上全是发白的斑点,都是一九四三年冬天在武大宿舍上铺蒙头哭的眼泪,那是在半睡半醒之际,年轻丰沛的眼泪斑痕啊!

  这一年夏天。鲁巧珍也由经济系毕业了,她比我早几班船回重庆,找工作常须面试。我新的室友唐静渊也毕业走了,巧珍便在上船前到我屋里住了一晚,联床夜话,讲了整整一晚的话。

  这一年来,我们生活中都有一些感情的债。她当然有许多爱慕者,其中有一位南开校友陈绪祖,淳朴有礼,是少数祖籍乐山的同学,常有人用乐山土话气他。在我们小圈子,他称她“小鱼日”。他那默默看着她的眼神令我们全很感动。却帮不上忙。有一次,他来邀我与小鱼日到他家吃午饭。我们都是第一次到他那被前进同学骂为地方恶势力的祖居,那座落在岷江对岸的房子,比我在宜宾看到的老宅更大更讲究。临江一排落地窗是一九三九年轰炸后新装的,满屋子的字画文物。父母说一口浓重的嘉定话,却是很雅致的人。饭后在庭前栏杆看到的江山气势,真是我们住在宿舍所不能想见的。陈绪祖对我们说,当初父母在重庆大轰炸时疏散还乡,回来发现这里园林之雅是外面没有的。人生有很多活法,就安心留下来。巧珍与他自始无缘。此后大约也没有人生交会的可能,但是我有时会在尘世喧扰中想到他们那种可羡的活法。中共当权之后,他们可能逃不了迫害吧。可悲的中国人,常常不能选择自己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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