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8节 永恒漂流的父亲_巨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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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过于不能收容伪满军队,迫使他们各奔前程,中共因此坐大。林彪就是利用东北的物力、民力,配上苏军俘来的日军和伪军的武器组成第四野战军,一直从东北打到广州和海南岛。据说一直到现在(一九六八年),湖广.一带的地方官不少是东北人,都是第四野战军。我们的人自已不用给人用,说起来实在痛心。我们那时东北党务(主要是以地下抗日工作作核心)做得很好,如果能把这些人用在地方上做号召,我想共党在东北是起不来的。中共过去在东北的组织力量微乎其微,早在张家父子时代对共党就绝不优容,张作霖在北平就曾抄过俄国大使馆、杀李大钊。就是日本进占中国也是反共,而伪满又是执行日本的命令……一直到我们收复东北时,中共在东北还没有什么力量,以后依赖俄国的扶持才坐大。俄国扶持中共固然是促成东北沦陷最主要的原因,而政府用人不当,方法不对,也须承认。尤其胜利后。东北人民不分男女老幼皆倾向中央,只要中央给点温暖或起用他们的话,他们一定乐意为国效劳。“

  “温暖”,在东北人心里是个重要的因素,那是个天气严寒、人心火热的地方,也是个为义气肯去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蒋先生自一九三六年张学良“西安事变”后即不信任东北人,任用来自江西的熊式辉接收东北。政府经略东北欠缺深谋远虑,致使抗战胜利后,中共在东北的军力远胜于国军,国共“三大会战”之一的“辽西会战”(又称辽沈会战)即在东北:从一九四八年九月至十一月,五十二天,中共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以伤亡不到七万人的代价,消灭、改编了国军四十七万余人,占领东北。会战期间,东北已进入冬季,天寒地冻,难道不会令那些来自云南、两广、湖南等地的军队感到困惑?胜利了,剩下这条命,不是该还乡了吗?他们进驻地广人稀的东北各地,一天比一天寒冷,冻彻骨髓的酷寒,倒下的士兵几曾梦过这样的日子?在那一望无根的黑土白雪地上,没有一块这些军人的墓碑,因为他们是夺取了政权者的“敌军”。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东北全部沦陷,我父亲致电地下抗日同志,要他们设法出来,留在中共统治里没法活下去,结果大部份同志还是出不来。原因是,一则出来以后往哪里走?怎么生活?二则,九一八事变以后大家在外逃难十四年,备尝无家之苦,好不容易回家去,不愿再度飘泊,从前东北人一过黄河就觉得离家太远,过长江在观念上好像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三则,偏远地区没有南飞的交通工具,他们即使兴起意愿,亦插翅难飞。这些人留在家乡,遭遇如何?在讯息全断之前,有人写信来,说:“我们半生出生人死为复国,你当年鼓励我们,有中国就有我们,如今弃我们于不顾,你们心安吗?”

  我父亲随中央先到广州,又回重庆参加立法院院会。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在重庆开了一次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议,会后备了两桌饭,吃饭时大家心情非常沉重,有散伙的感觉,次日搭上最后飞机飞到台湾。初来台湾时肺部长瘤住院,手术后一夜自噩梦惊醒,梦中看见挂在城墙上滴血的人头张口问他:“谁照顾我的老婆孩子呢?”

  二十年的奋斗将我父亲由三十岁推入五十岁,理想的幻灭成了满盈的泪库,但他坚持男儿有泪不轻弹。五十岁以后安居台湾,我终于可以确确定定的有了爸爸,风雨无间阻的能和父母相聚。他去世前两年,我因车祸住院,他看到伤兵似的我,竟然哭泣不止。从此以后,他的泪库崩溃了,我一生懂得,他每滴泪的沉重。那男儿泪里巨大的憾恨,深深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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